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最熟悉的距离

  沉默,如一层薄雾,悄然弥漫于人与人间,无声无息地浸染着原本近在咫尺的温度。这沉默的雾霭,终会凝成一道透明的墙,在习惯了的日常中悄然矗立,竟将最亲密的人推至咫尺天涯。

  起初,沉默或如暗夜中无光之舟,载着人驶向各自孤独的港湾。我见过一对夫妻,丈夫蜷于沙发一角紧盯球赛,妻子则低头刷着手机购物页面,电视喧嚣鼎沸,却丝毫填不满两人之间那片无声的空白。他们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安然无扰,不再有冲动去剖开自己,甚至也不再愿意聆听彼此。日复一日,各自在各自的世界里越陷越深,那曾使彼此心弦颤动的声响,仿佛被层层包裹,最终沉入各自灵魂的深井里,再无声息。

  沉默又似苔藓,在时光的潮湿角落悄然滋生蔓延,不声不响却已悄然改变一切面貌。隔壁住着父子二人,儿子在门内苦读,父亲在门外徘徊,彼此都怀着欲言又止的千言万语。时间流逝,父亲鬓边渐生霜色,儿子也长成挺拔青年,可父子之间那道缝隙,却如青苔爬满的石阶,在无声中愈加湿滑难越。这沉默如无形的藤蔓,缠绕着本该相通的心,最终将血脉深情锁进了无言自困的孤岛。

  终于,最熟悉之人竟成了心路上最远的陌生人。夫妻之间,妻子伸手欲轻拍丈夫的肩膀,最终却只是默默缩回了手,悬在空中的是无声的隔膜;朋友聚会,昔日知己相顾无言,只好各自低头,任凭手机屏幕的光在彼此脸上投下疏离的暗影。这些沉默的瞬间,仿佛将人变作各自世界里踽踽独行的困兽,彼此之间虽近在咫尺,却隔着深不可测的渊谷——那是由无数欲言又止的瞬间,与心照不宣的回避层层堆叠而成的深渊。

  直到某一天,妻子平静地开口:“我们离婚吧。”丈夫也只沉默片刻,而后应道:“好。”——这沉默许久的河床,此刻竟终于被一句斩断的言语轻易破开。他们共同吞咽着这悲凉的平静,周遭的空气亦随之凝滞。那堵透明的墙,此刻仿佛化作有形之物,横亘于两人之间,清晰得令人窒息。原来,这堵墙的每一块砖,都是昔日那些被咽下的字句、悄然避开的眼神、以及心中千回百转却未曾出口的言语砌成。

  原来最熟悉的距离,并非空间上的隔绝,而是心灵在沉默里自我放逐的漫长旅程。那无声的墙由我们亲手垒起,每一块砖石都是被吞下的字句与回避的眼神;这墙甚至最终成了我们安卧其中的棺椁。

  莫将沉默错认作温柔,在亲密的关系里,它更像一种温柔的窒息。唯有敢将自己交付于语言的光亮之下,才能避免让最亲近者沦为心牢中那最熟悉的囚徒——毕竟,那咫尺天涯的荒凉,比万水千山更令人扼腕心碎。

  语言如烛火,不在沉默的深巷里燃尽,便在黑暗的围困中窒息。(杭州余杭:王怀海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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