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周的酒馆开在城东槐树下，青瓦檐角常年沾着些槐花末子。柜台边那只粗陶酒瓮，肚皮上裂着三道疤——是民国二十七年鬼子炮弹皮刮的。每有生客问起，他便用指甲叩着瓮身笑："这三条皱纹里，存的可是八年的老光阴。"

　　常来的是个穿灰布长衫的私塾先生。霜降那日，他照例要三钱浊酒，却从怀里排出九文大钱。"今日结账。"他说。九枚铜板在榆木柜面上排成歪斜的十字，像群被迫迁徙的蚂蚁。

　　后巷卖梨膏糖的徐驼子说得最透亮："那教书匠的闺女，昨儿被轿子抬进警察局长家当四姨太了。"老周闻言，只往酒瓮里又掺了半瓢新醅。浊酒之所以浊，原是容得下许多泥沙。

　　腊月初八，酒瓮突然见了底。私塾先生醉倒在条凳上，棉袍下露出半截紫檀木柄——是他常年镇纸用的戒尺。老周盯着那截冷光看了半晌，忽然往空瓮里灌进三碗雪水。

　　第二年开春，警察局长暴毙的消息和槐花香一道飘满城东。新来的警官查案时，发现局长太阳穴里嵌着枚生锈的铜钱，正面"光绪通宝"四字模糊如泪痕。（杭州余杭：王怀海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