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区里两条路，各自走的人却总在截然不同的时间交错。一条绕着楼群，是跑步者的道；另一条通向小区门口，通向老李那间灯火通明的小酒馆。老张每每披着晨光出门跑步时，老李则正从酒馆里打着哈欠，拖沓着步子，眼泡浮肿地回家去。

　　老张跑步时总穿着半旧的运动服，身影被晨光拉长又缩短，脚步踏着地面发出节奏清晰的声响，汗水顺着鬓角流下来，在路灯下闪光。他目光专注地盯着前方，似在追逐着某种看不见却难以言说的东西，又似在竭力抛掉什么——那些压在肩头沉甸甸的担子，或许正是如此。

　　而老李则每每在夜晚降临之后，才踱入酒馆。他坐定后，便掏出小小的酒杯，酒液在杯里轻晃，映着灯光。几杯下肚，老李油亮的脑门渐渐发红，耳垂也染上红晕，话匣子便如开了闸门。他声音响亮，拍着桌子大笑，讲起年轻时的莽撞事，讲起如今琐碎而纠缠的日子，那些被酒浸透的话语，仿佛带着一种微醺的力量，似乎足以暂时淹没那些日复一日的烦忧。

　　老张有时也来酒馆坐坐，老李便总要眯起眼取笑他：“你啊，总跑什么步呢，不如来两杯实在！”老张则指指老李圆滚的肚子，只笑不答。

　　一天晚上，老李喝得满面红光，老张跑完步也进来了。老李照例邀老张举杯，老张摆摆手，倒要了一杯清水。老李端着酒杯，突然叹口气：“日子真像一团揉皱的纸，怎么都难摊平喽！”老张点点头，端起水杯慢慢啜了一口：“我们这般年纪，日子，不就是靠着跑几步、喝两口，在夹缝里寻点喘息么？”

　　老张放下水杯，起身离去。他踏进外面沉沉的夜色里，路灯的光晕拉长了他的影子，宛如一根沉默的标尺。老李则继续守着酒杯，在灯光下独自咂摸滋味。

　　酒馆里灯影和人声渐渐模糊了，老李趴在桌子上，鼾声渐起。老张却沿着跑道一圈圈迈开步伐，汗珠顺脖子流下，似乎要甩开什么，又似乎在追赶什么。跑步与喝酒，表面看来一者奋力向前，一者沉溺杯中，实则殊途同归——那都是中年汉子在生活的褶皱里，各自寻得一口透气之所，磨亮了一柄对抗虚无的武器：这武器或为汗水的奔流，或为酒液的灼烧；无非是生命重压之下，肉身所寻得那点微渺却真实的回响。（杭州余杭：王怀海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