人言舒服的关系，都源于对彼此没有期待。这话听来刻毒，实则藏着一种诡谲的慈悲。期待是债，是绑缚，是心照不宣的勒索。一旦有了期待，相处便成了彼此掂量、互相称重的买卖，一分一毫都要计较，斤斤两两皆须偿还，岂有不累之理？

　　艺术之美，便在其“毫无用处”。它不事生产，不纳赋税，不解饥寒，只是兀自存在着。一幅画不能果腹，一曲乐不能御寒，一首诗不能砌墙，它们被创造出来，便完成了使命——这使命恰恰就是没有使命。无用方有真自由，无用才得不朽身。艺术因摆脱了功利的锁链，而获得了永恒飘荡的魂魄，不必为稻粱谋，不必为主子歌，它只是它自己，冷眼旁观着世间的蝇营狗苟。

　　生活之所以丑态百出，正因为人人怀揣企图，事事暗藏用意。我们活在一个处处标价、时时交易的尘世牢笼里。笑是投资，哭是手段，爱是合同，恨是筹码。一举手一投足，无不计算着利害得失；一颦一笑一言，无不暗伏着机关陷阱。生活被这些“用处”压得变了形，人心被这些“企图”磨得起了茧，于是世界便日益显出它的狰狞相来。

　　我们竟至于不敢无所求地爱人，不敢无目的地行善，甚至不敢不带企图地欣赏一片落叶的飘零。当世人的眼光皆如账房先生般精明，生活便再也不是生活，而成了一本永远算不清的糊涂账，一笔写满了“用意”而独独漏掉了“人”字的卖身契。

　　那真正的、不带企图的凝视，怕是比晨星还要稀有了。（杭州余杭：王怀海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