时间之酿
人生行至半程,白发如霜,悄然浸染鬓角。最怕问初衷,怕问时,竟恍然惊觉那昔日绚烂的梦,已如幻影般悄然消隐于浮沉岁月之海。抬头仰望,父母如风中摇曳之烛火,微光欲熄;低头俯视,儿女正奋力撑起各自人生的船帆。人间不如意之事,十之八九;而能向他人倾吐的愁肠,竟不过二三。这般滋味,如梗在喉,更如寒夜独行,四顾茫然无依。
记忆深处,却永久封存着那些朴素而温热的童年时光:六岁小娃,便已提着瓶子打酱油;七岁稚子,能踩着田埂给父母送饭;八岁少年,挥刀切草喂养家猪;九岁学着驾驭那高大笨重的二八自行车;十岁稚嫩肩膀,已能晃晃悠悠从井边挑水而归。我们穿着缀满补丁的衣裳,在黑白电视模糊的光影里睁大双眼,也曾借着煤油灯豆大的光晕写作业。田间偷掰的玉米、烤熟的地瓜香气氤氲,小河里追逐游鱼、摸索河蚌的嬉闹声……这些画面,是贫瘠岁月里长出的倔强藤蔓,缠绕着生命最初的底色。
彼时小卖部窗内琳琅满目,样样勾人心魂,却只能隔窗徒然张望。及至今日,超市货架上应有尽有,我却立在满目繁华前,心头竟浮起无端的茫然——不知买些什么才好。童年泪痕未干,转眼破涕为笑;成年笑意才浮,却每每涌出苦涩的泪水。原来那画在手腕的“手表”虽从未走过一步,却无声带走了生命中最美的时光。幼时痴傻,竟日夜渴盼着长大;待到真正立于昔日所羡的高处,却发现自己早已走失了当年渴望成为的模样。
然而,亲爱的同路人啊,莫要叹息!我们曾拼搏、失落、欢笑、泪流过。岁月无声,却以刀锋刻下四十不惑的沉静,五十知命的坚韧。年少轻狂的潮水已然退去,显露出的是被时光冲刷过的豁达与从容。纵然鬓边染霜,那正是命运之手为我们校准生命航向的印记——它让我们终于明白,生命之重不在轻扬,而在那扛起风雨的脊梁里深藏的韧度。
青山绵延,共沐同一片云雨;明月高悬,何曾分照两处乡关?我们这群七零后啊,不如将一路风霜酿作岁月的陈酒,将尘世磨砺锻成灵魂的筋骨。当沧桑酿成醇酒,磨砺化为筋骨——我们终将明白,那贯穿童年田野与中年重负的,原是生命以苦难为曲、时光为酵母,在每个人骨血深处秘密酝酿的一坛老酒。这酒,愈陈愈烈,足以浇透余生所有荒寒。(杭州余杭:王怀海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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