光影与肩膀
母亲的一生,是藏在光影里的暖。这暖不是熊熊炉火,而是冬日里从窗棂斜射进来的一方阳光,静静地铺在褪了色的红漆地板上。她总是坐在那光影里,低着头,手里不停地做着活计。阳光爬上她的发梢,又溜到她的指尖,她却浑然不觉,只顾着一针一线地缝补着日子里的破绽。
父亲的一生,是扛在肩上的责任。那肩膀起初是宽阔的,后来渐渐被压得有些佝偻了。他扛过粮食袋,扛过水泥包,扛过我们全家的生计。最沉重的东西往往看不见形状,譬如岁月,譬如期待。他的肩膀在晨光熹微时出门,在暮色四合时归来,上面落满星光或是霜雪。
母亲的光影里藏着无数琐碎的温柔。清晨厨房里蒸腾的热气,午后晒过的被褥上的阳光味道,夜晚灯下织毛衣时哼唱的摇篮曲。这些细小的温暖,像是一块块拼图,拼凑出一个家的模样。她从不言爱,只是在我们每个人的衣角缝进密密匝匝的针脚,在每顿饭里调进恰到好处的咸淡。
父亲的肩膀上刻着沉默的坚韧。他像一棵老树,把风雨挡在外面,把阴凉留给家人。我见过他蹲在门槛上修一把断了腿的椅子,手指被木刺扎出了血,却只是皱了皱眉。那把椅子后来用了很多年,比新买的还要结实。他也修过我的玩具,修过漏雨的屋顶,修过生活中各种突如其来的破损。
光影会移动,会随着日升日落变换角度。母亲就在这变幻中老去,她的动作渐渐慢了,眼睛渐渐花了,连那些习以为常的针线活也要戴上老花镜才能完成。但她依然固执地坐在那方阳光里,仿佛那里有某种神秘的养分,能让她继续分泌出无穷无尽的温柔。
肩膀会疲惫,会被岁月压得越来越低。父亲的背驼了,走路时也不再虎虎生风。但他依然每天黎明即起,仿佛肩上无形的担子从未减轻。有时候我看见他站在院子里望着天空发呆,那一刻他肩膀的线条显得格外清晰,像是用刀刻出来的。
母亲的光影和父亲的肩膀,构成了我童年最稳固的坐标系。光影里有温度,肩膀上有高度,这两样东西标定了一个家的空间维度。长大后我才明白,母亲其实是在收集阳光,好在我们寒冷时分发;父亲是在积蓄力量,好在我们需要时支取。
如今我也成了别人的父母。某个周末的下午,我看见自己的孩子蹲在阳光里玩积木,那光影与记忆中的如此相似,刹那间恍如隔世。而当我扛着孩子走过拥挤的人群时,忽然理解了父亲肩膀上的重量里,除了责任,还有某种无法言说的甜蜜。
生活终究是公平的,它从母亲那里收走了敏捷的手指,却给了她更从容的目光;它压弯了父亲的脊背,却让他的眼神更加柔软。光影依旧每天造访那个老位置,肩膀也依然保持着扛起一切的姿态,只是现在,那上边偶尔会坐着一个咯咯笑的小人儿。
在所有的物理学定律中,最不可抗拒的或许是时间的熵增。但母亲用针线,父亲用肩膀,共同完成了一个小小的奇迹——他们让一个家在时光流逝中不仅没有散佚,反而愈发紧密。那些光影里的暖意和肩膀上的力量,最终变成了我血脉中的记忆,变成了我面对这个世界时最原始的底气。
光影渐斜,肩膀渐沉,而爱,永远保持着最初的形状。(杭州余杭:王怀海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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