暴雨裹着碎石打在安全帽上时，我突然读懂了施工图纸外的另一种人生。八月的江南像块浸透的抹布，压路机碾过新铺的沥青，升腾的热浪里浮动着二十年前父亲在脚手架上佝偻的剪影。那些未被写入工程日志的黄昏，我常在拌合站升起的尘烟里，看见无数个被困在责任里的自由魂灵。

　　测量队的李工总在晨雾里校准全站仪，他胸前口袋永远装着女儿画的向日葵。每当暴雨警报响起，那张皱巴巴的彩笔画就会和混凝土试块一起被锁进防潮箱。三十公里外的县城医院里，他的妻子正独自排队做第三次化疗。我们浇筑的每一米路肩，都沉淀着这种秘而不宣的牵挂。

　　去年深秋，路基边坡发生垮塌。来自云贵的彝族工人小马在抢险时被落石划破手掌，暗红的血珠滴在灰白的水泥浆里，转眼就被搅拌成模糊的印记。他后来用纱布缠着右手继续绑扎钢筋，说等攒够钱就回家盖房娶亲。此刻他的吊脚楼应该飘起了炊烟，而我们仍在为另一段边坡防护方案争论到深夜。

　　七月流火的午夜，我常站在合龙后的特大桥上抽烟。脚下江涛暗涌，远处村镇的灯火明明灭灭。那些我们亲手埋设的里程桩，正沉默丈量着人世间的所有奔赴与离别。当第一辆汽车驶过验收合格的路面，飞扬的尘土中，我忽然明白真正的自由，或许就藏在这永不停歇的颠簸里。（杭州余杭良渚:王怀海）